守住灵魂不被偷
2017-12-30

  温哥华港湾(BCbay.com)专栏作者紫关:欧阳森移民登陆温哥华不到一个月,马上面临的是考驾照。和国内有些相似,是先笔试后路试,所以他急需一本《驾照笔试练习题》。朋友介绍说,去社区图书馆可以借到。那时他才知道,原来每个社区都有一个图书馆,办个借书证,一次可以借十几本书,而且从头到尾全部免费。当天下午,他就找到了图书馆,其实离他们住处很近,步行十分钟就能到。

  图书馆坐落在高大的杉树中,被红枫环绕,自然中又见书香。本来以为社区图书馆恐怕就是那种简易的几间平房,可他一看,比想像的要大得多。不仅如此,它的整体建筑看上去也很现代,玻璃墙围,洁净透亮。透过玻璃,里面一排排书架清晰可见。这宁静的枫树林里,竟有着一个这么好的图书馆,不仅让欧阳森很是惊讶,而且离家这么近,又让他心头湧出了一团温暖。因为对他来说,有书的地方,就有着踏实。

  他边走向图书馆大门,边在追想,“有多长时间没进过图书馆了,十年,二十年,三十年……”真有些记不清了。他突然发现有些不可思议,图书馆在他的心中,应该是刻骨铭心的才对。可在国内二三十年的经济浪潮中,不知不觉图书馆像是与他隔开了一条鸿沟,他在沟这边越走越远,图书馆在身后已经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。怎么会这样?他寻思了一下,很快回答了自己:“一天到晚光想着圈银子,哪来的心思去图书馆。看样子,银子这玩意真会让人迷失。”

  但有一点他有些弄不清,为什么在国内,自己总像不停打洞的老鼠,惶惶不可终日,而一到加拿大,那种感觉就奇怪的消失了,就像跳伞的人结实地踩到了地面。

  他走在图书馆幽静的小径上,忽然有种莫名的紧张抓住了他,这让他没有料到。他不由地四下张望了一下,“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,闻到书香的兴奋还能回来?”他这才察觉到,深藏在心的那种对图书馆的情怀,恐怕到死也会跟着自己。

  推开图书馆的玻璃门,里面静悄悄的,他赶紧轻轻地放开门,蹑手蹑脚地走进去。来到阅读区和图书区之间,他踌躇不前,环顾了一下四周。右边坐在窗下桌前,一个满头金色卷发的姑娘,那么文静、优雅、从容地翻着书页;旁边书架下几个男孩干脆就跪在地上,无所顾忌地找着他们喜欢的儿童书;正前方柜台前,站着一队借书的人,他们每人抱着一厚摞书,都那么镇定自若,似乎在没有什么比这更理所应当;这时,从欧阳森身后进来了几个年轻人,步伐轻快地从他身边插过。他突然发现,只有自己莫名其妙地畏畏缩缩。

  “咋了,看看你这熊样,怕什么怕,”他自己嘲笑了一下自己,但马上又非常理解自己,“不要和他们比,他们和你对图书馆的感受完全不同。他们当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当然,根本不会知道‘图书馆’意味着什么。”。

  不过,他也开始学着別人,放松肩膀,踏出轻快的脚步,走向左边的书架群,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中文书架。他走进两排书架之间,书架上的图书一排排,一层层从眼前掠过。他用手指触摸着它们,那种感觉难以言表。这里,书是多么的容易得到手,只要愿意,谁都可以在书海中遨游,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,波澜不惊。而他却成了另类!就像食物是那么平常,过剩,但只有经历了大饥荒的人,才会把食物顶礼膜拜。那个年代,他对得到书的渴望,就像乞丐对食物的贪婪,窃贼对窃取财物的不择手段。他停下来,扪心掂量了一下方才明白,原来,图书馆对他的一生,留下了如此无法磨灭的印记。在这一刻,他似乎看到了自己青年时的光景。在那个被封锁的让人窒息的年代,图书让他从压抑的黑暗中见到曙光,从冷酷的迷雾中探寻到能容下自己的一片天空,而且埋下了对未来路途上的憧憬。这种特殊意义,那时他没意识到,但现在,站在这两排书架之间,他一下明白了。他的指尖滑动着书架上的书,心里开始重新审视著自己:“还好,因为读了那么多偷来的书,你从那片红色丛林里走出来,没变成红色魔怪,也没变成金钱野兽,你还能感受到没被丢失的你。”

  周围,书的味儿一点没变,还是那种脆脆的香。这香,把封存在记忆中,模糊不清的幽暗驱散,让他看到了另一个一排排,一层层的书架。他顺手从书架上拨下一本书,而三十年前,他也是这样从书架上把一本本书拨下。

  那是文化革命最后两年,欧阳森高中毕业的第一个冬天。那年春节,两个当知青的哥哥从插队农村回来了。他们带回来好多吃货,有新鲜的核桃,是他们那片山沟里的特产;有醃好风干的鸡、鱼、野兔、甚至还有一只火腿和一只黄鼠狼。那时,他们每人每月只供应半斤肉,而哥哥把大包   小包那么多肉堆在厨房里,让他一下感到过大年的气氛。

  哥哥们对爸妈说,肉是用他们的口粮和粮票换的。而欧阳森知道,他们兄弟之间肯定是另一种说法。

  果真,小哥提著黄鼠狼说:“这是下套子抓的,黄鼠狼现在精的再也不上套了。”

  他提起野兔,“这野兔是用猎枪打的。现在已经快被打的绝迹了。”

  他又提起一只有著彩色羽毛,长长尾巴的,像凤凰一样美丽的山鸡,“这山鸡,也快被打光了,剩下的都飞进深山了。”

  小哥提起一只风干的家鸡,“没办法,我们只有偷了。”

  “偷的?”欧阳森吃惊的喊了声。

  “小声点。”小哥接着提起一串干鱼,“这是我们用羽毛球网,在养鱼池偷的。”

  小哥有些炫耀把那只火腿晃了晃,“看看这是什么?”

  “猪腿。”欧阳森答。

  “猪腿哪有这么瘦。”

  “羊腿。”

  “不是。”

  “那是什么?”欧阳森有点害怕了。

  “狗腿。”小哥说,“这可不是偷的,这狗不知从哪儿路过我们门口,我们用了半个馒头就套住了它,然后拉到后山沟树林里吊死,剥了皮,我们把肉吃了。我分的这只腿带回家过年。”

  最后,小哥拨开额头上的头发,给他展示了额头左侧一道伤疤,“这个,是上次回去,我们十五个人过沙河桥,不想付过桥费和农民打起来了,最后我们把他们五十多个人打进了河里。不过我被铁锨划伤了。”

  欧阳森听了像听惊险故事一样,但他却没感到吃惊。他知道,这些一天到晚练身习武,参加过惨烈武斗的红卫兵,把那些没出过山的山民打进河里,一点也不奇怪。

  除了年货,哥哥们带回来更多的是书。而且全是被禁的经典书籍。欧阳森到现在还能记得那些书名,如契可夫的《契可夫中短篇小说选》、肖洛霍夫的《静静的顿河》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《罪与罚》、海明威的《老人与海》、杰克·伦敦的《白牙》、梅里美的《嘉尔曼》(现在译为《卡门》)、巴尔扎克的《人间喜剧》、《福尔摩斯探案——血字的研究》,还有一本卢梭的《社会契约论》……另外还有一些非常精美的画册,画册里全是欧洲各派著名画家的画。当然里面还有很多从没见过,让人心跳的裸体画儿……

  在春节期间,欧阳森拼命的读那些书,但不可能读完。春节过后,哥哥们把书又带走了。他问过他们,书是从哪儿来的?得到的回答是,偷的。他恍然大悟,书也能偷。

  那时,欧阳森有两个亲密无间的发小。一个叫虎子,他痴迷绘画,见了画册如获珍宝。另一个叫宇龙,他跟欧阳森一样,喜欢文学,但与欧阳森不同的是,他更喜欢中国古典文学。

  欧阳森有好书好画册,必然会分享给他们看,当然也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偷来的。在那种对书完全被封杀的社会里,想要得到书,恐怕只有一条路——偷。所以,他们自然而然地也会想到去偷。不同的是,他们隐隐约约都有一个信念,偷书不是贼。因为,他们隐隐约约似乎知道一个道理,想看书,应该不是错。重要的是,他们都对书如饥似渴,说起偷书,一拍即合。

  终于有一天,宇龙找到欧阳和虎子,神秘地说,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,干不干。

  宇龙带他们实地考察了一遍。那是一个已经停课多年的理工科学院。学校虽不算大,但他们学校图书馆的书,据说没在“破四旧,立四新”运动中被焚烧,也没在“打、砸、抢”狂潮中被破坏,而且也没在以后的武斗和偷窃风潮中被洗窃。图书馆一直被封着,里面的书全部完好无损。像这样的图书馆已经少的难找。他们估计,这是因为图书馆是在二楼,一般不容易进入,另外,这个学院是个理工科学院,而且还是个学石头(矿业)、公路之类的,学生不爱看文科类书籍,所以不像文科院校图书馆,早被洗窃了几遍了。

  他们绕着图书楼转了一圈,果真像宇龙说的,在楼背后的墙下,放了一个长竹梯。他们猜测是修理户外电线的人临时放在那里的。更重要的是,距离梯子不远的二楼,有一扇窗户明显没有关严实。他们只需把梯子挪过去,竖起来,放在二楼的窗户上,顺梯子爬上去,打开窗户,就能进入图书馆。所以,宇龙说是“千载难逢的机会。”的确如此。他们瞧着那梯子和那扇窗,相互笑了一下。

  “干不干?”宇龙问。

  欧阳答,“天赐良机。”

  虎子点点头,“干。”

  那天深夜,他们三人藏在图书馆墙外的树丛里,路上这时已经没什么行人。他们扔掉手中缓解紧张情绪的烟头,相互看看,觉得是行动的时候了。欧阳轻巧地悄悄翻过两米多高的围墙,然后几个健步躲进了一排冬青树丛里,先看了一眼楼下,不错,那架梯子还好好地放在原地。这地方是楼的背后,很僻静,没有路,不会有人经过。於是,他学了两声猫叫,接着就听见“噗噗”两声。他知道,是他们把带了的麻袋和旅行包扔过了墙,然后宇龙和虎子也翻墙而过。等他们过来,又一起观察了片刻,确定四周安全后,一起来到这座三层楼下。他们先戴上手套(戴手套是为了不留下指纹),再把梯子移到那扇窗户下,齐力扶起梯子,靠稳。宇龙和虎子扶著梯子,欧阳把準备好的绳子挎上肩,又摸了一下口袋里的中号螺丝刀。欧阳轻轻爬上梯子,来到那扇窗前,试着用手拉了拉那扇没关紧的窗户,但没打开。为了避免发出声音,他取出螺丝刀,插进窗户的缝隙里,稍用力一別,窗户不声不响地开了一个缝,然后他轻轻一拉,窗户打开了。图书馆里面一股暖暖的空气夹着书香迎面而来,他看了一眼屋内,尽管里面很黑,但仍能依稀看见藏在黑暗中的一排排书架。他们又观察了一下四周,没有什么动静。这时,欧阳迅速跳进了图书馆,再把绳索放到了楼下。宇龙和虎子把麻袋和旅行袋绑在绳索上,欧阳迅速拉进了馆里。接着,宇龙和虎子爬上梯子,进到图书馆里。他们又一起用绳子把梯子放下去,再关好窗户。这样从外面看,窗户都是关好的,也看不见梯子,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。

  图书馆里很黑,但在黑暗中隐约可见比两个教室还大的整个房间里全是一排排书架。他们看到这些全都愣住了,谁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书。停留了片刻,他们缓过神,迅速取出準备好的手电筒和红布。用红布遮住耀眼的亮光,各顾各的走进书架,开始寻找自己喜爱的书。欧阳往后排走的时候,突然听见宇龙压低声音惊呼了一声,他和虎子不知发生了什么,赶快跑过去。而宇龙喜上眉梢地拿着一本书朝他们晃动。欧阳走近一看,原来是本《封神演义》。欧阳和虎子也跟著笑了,因为这说明,这个书库存放的正是他们要的文艺类书籍。欧阳这时快步走进书架里。他用手电筒照着排着队的书,让他心绪不能平静的书一本一本地展现在他的眼前。《悲惨世界》、《热爱生命》、《荒野的呼唤》、《人间喜剧》、《静静的顿河》、《白痴》、《红与黑》,《牛虻》、《沉船》、《欧亨利短篇小说选》、《安徒生中短篇小说选》、《唐吉可德》,还有他只看了第一册的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,书架上整齐地放着全套四册,还有让他梦寐以求的《莎士比亚戏剧集》,他甚至还找到了《巴乌斯托夫斯基中短篇小说选》,其中《夜行的驿车》、《金蔷薇》那种唯美作品,深深地打动着他……这么多让他痴迷、神往的书籍,从他眼前掠过,他感到他的心在跳动,这不是因为正在行窃而紧张,而是看见了有如此之多的好书摆在一起,就像发现一个宝藏一样让他激动。他毫不犹豫,看见一本就拨下一本,没多久,身后的书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。他拿着一本《英雄》和一本《俊友》(现在译作《漂亮的朋友》),得意地给他们看。这两本书,是当时追求女孩的宝典。他不知道是贪婪还是渴望,只恨带来的旅行包和麻袋太小。他们把所有带来的包塞的满满当当才罢了手。然后,用窗户上拴好的绳子,把一包包沉重的书从二楼掉放到楼下,再把包运过墙。他们手提肩扛着几大包,悄悄离开了那个沉睡多年的图书馆。在回家的路上,他们走一段,就躲在黑暗的角落看看有没有人跟踪,一直到了预先準备好的地方。那是他们家属楼一间没人住的三居室。因为这家的主人无法忍受批斗和游街,在卫生间里上吊自杀了。自从那以后,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敢进这个房间。而这里,正是他们藏书的最佳地方。他们把书搬进了房间才终于舒了口气。大功告成,他们相互笑着打开麻袋和旅行袋,一摞摞书展现在眼前,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他们就像海盗获得了宝藏一样兴奋。

  现在,在这大洋彼岸的图书馆里,欧阳森像梦游一般顺着书架往前走,仿佛在重演当年的情景,寻找着文学类书。在一排陌生的书中,终于出现了一本他熟悉的书——雨果的《悲惨世界》。他两步跨过去,把书从书架中拨出来,翻开,忍不住地迅速找到那张小女孩抱着一把大扫把的插图。这张插图多少年前深深打动着他的心。可现在,他似乎找不到当年读《悲惨世界》的那种悲情感伤。反而想从《悲惨世界》梳理出一条与现实世界相联系的线索。他不由地翻到冉阿让偷教堂银器那章读起来。他想做一个比较,冉阿让偷教堂银器和自己偷图书馆的书,有什么相同和不同。这样冷静、理智的比较与分析,已经形成了他多年来的一种习惯,就如同他在工作中,对一只股票进行逻辑推演一样。

  他用手摸了一下书页,心里说:“冉阿让,咱俩相同之处,都是偷;不同之处,你偷的是教堂里银器,我偷的是图书馆里的书;你为的是钱财,我为的是灵魂;你被警察抓住,我没有被抓。而结果,你遇到了莫里艾主教,拯救了你,你的灵魂才得以升华,你应该是幸运的。但如果,对,现在可以‘如果’了,我和你一样,被抓了,我认为我会比你悲惨。因为我处的那个世界里,教堂不是被封就是被毁。神父、牧师不是被劳改就是被关进监狱。他们连自己都救不了,更别谈救赎别人,我没有遇到他们的任何机会。最可怕的是,我偷得不是钱财,是禁书,那时叫“反革命书籍”,抓捕后被定个“现行反革命”罪应该是常见的事情。一旦定了这个罪名,一般都是被枪决,立即执行。”

  想到这儿,欧阳森仿佛看见自己被五花大绑,胸前挂着一个牌子,跪在一个坑前,一只冰冷的枪口对着自己的后脑勺……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脚后跟一阵发凉,一股寒气像电一样传遍全身,让他惊悚地颤抖了一下,手中的《悲惨世界》“哗啦”掉到地上,打破了图书馆的宁静。他眼睛余光见有人朝他这边张望,於是故作镇静地捡起地上的书,深吸了一口气,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
  “雨果,” 欧阳森的思绪又开始继续,” 你写的悲惨世界是悲惨,但你可能不知道,后来的世界更悲惨。你知道吗,莫里艾主教还有机会对冉阿让说, ‘你允诺了我做诚实的人。我赎买了你的灵魂,我把它从污秽当中救出来交给仁慈的上帝。’最终改变了冉阿让的命运。我只能说,你那个 ‘悲惨世界’还是个有底线的 ‘悲惨世界’。”

  想到这儿,欧阳森不知为什么,记起了一个人——他家的一个父辈邻居,叫穆羊羔。他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。红卫兵抄他家时,把连同《圣经》以及跟信仰有关所有书籍全部抄走,烧毁。他被批斗时,逼迫他否认上帝的存在。在羞辱和拷打下,他否认了上帝的存在。回到家,他跪在床前忏悔祷告,流泪在日记中记下来自己的忏悔。可他万没想到,他的妹夫暗地里揭发了他。红卫兵再次抄家,抄出了那本日记,於是他被红卫兵拖出家门,批斗后,游街示众。然而,这次他如同换了一个人,没有了懦弱、胆怯的目光。他乌黑的偏分头梳的还和平常一样,干净整齐;一张清秀的脸上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神情,那双仰望天空的深邃眼睛,让欧阳森至今难忘。穆羊羔,名副其实,就像一只有着盼望的羔羊,守住了自己的灵魂。

  欧阳森把《悲惨世界》抱在怀里,边向前走,边想,“雨果,你为你的那个巨变、纷乱、挣扎、危机四伏的时代起名‘悲惨世界’,如果你生活在我的那个年代,你会起什么名字?让我猜猜,‘堕落世界’?‘疯狂世界’?‘悖逆世界’?‘迷失世界’?我听过的名字叫‘十年浩劫’,可我觉得都不够贴切。如果让我起名,我会叫它 ‘丟失灵魂的世界’。”

  这时,又一本熟悉的书出现在书架上,让欧阳森停下了脚步。那是本《浮士德》。虽然过去了很多年,但浮士德与魔鬼签赌约,出让灵魂的故事他还记得。魔鬼若满足老年失败的浮士德权力、金钱、青春、美色欲望,浮士德只要说声“满意”,那么他就必须把自己死去的灵魂交给魔鬼。

  当年欧阳森看这本书有些似懂非懂,但书中的插图留给了他深刻印象。他把《浮士德》从书架上取下来,想回味一下过去读它的感觉。他打开书,翻了两页,一幅精美的插图让他著迷。那正是浮士德和魔鬼簽赌约的插图。

  “对了,这魔鬼叫靡非斯特”看着这幅插图,欧阳森回想起当年有个问题他有些不解,直到现在仍让他迷惑,“靡非斯特,你是狰狞可怕的魔鬼,怎么为得到浮士德的灵魂,宁愿当他的仆人?”

  他的疑问刚落,书中便飘来了一股旋转的怪风,又带出像风呼啸一样的怪音,“我是钻进泥土的蛇,又是飞在天空中的龙。我可以附身在猪群里,也可以掌控一个国王的心。我想装扮成谁,就让谁成我的影子。仆人只是我众多角色的一个。”

  欧阳森听了,惊了一跳,“你是魔鬼靡非斯特?”

  “你说对了。”

  欧阳森正想合上书,声音又出现了,“你別怕,你想要什么,或许我能办到。”

  欧阳森停下了手,“算了吧,你和浮士德的赌约就是一面镜子。我什么都看到了。你还是找别的人赌灵魂去吧。”

  “别轻易拒绝一个乐意满足你的人。”

  “可你是鬼。”

  “没错,可我是签约的鬼。”

  说到赌约,欧阳森到想弄明白一个问题,“你是魔鬼,你可以翻手如云,覆手为雨,有著用不完的阴谋诡计、强取豪夺,还不随便就能得到浮士德的灵魂,可你为什么还要实实在在用浮士德的一生时间,来立行你和他的赌约?”

  “这个……”魔鬼停了片刻,“好吧,见你欲望已经萎缩,不妨给你说说:我要向上帝证明,人在我的诱惑之下,可以败坏沉沦背离。我游来游去,就是为了这个。所以,如果我违背了赌约,我就拿不到浮士德的灵魂,我不能违约。”

  欧阳森一听笑了,“在上帝面前,魔鬼也不能违约!”

  “这就是人的思维。人永远也不知道,他们的欲望有多么的不切实际,堕落起来有多么的迅速,我要把他们的灵魂抓在手中是多么的轻而易举。他们乐意跟我交换。”

  说到这儿,欧阳森一下看到了魔鬼的一个漏洞,“如果,有人把自己的灵魂不要了,你和他们怎么立约?”

  “不会有这样的人。要么他们就不是人。”

  “我见过这样的人,而且人数众多。”

  “我到想知道,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?”现在轮到魔鬼问了。

  “他们是一群自愿把自己的灵魂扔到九霄云外,同时又无法容忍別人有灵魂的人。”

  “听上去,一半像我,一半不像我。”

  “他们跟你不一样。他们想得到所有人的灵魂,而且从不立约。”

  “这怎么可能,这如何做到?”魔鬼竟然想不出来了。

  “偷。”

  “我不能这样,因为我与上帝有约。”魔鬼像瘪了气的皮球一样没有了底气,但他还是不甘心,问道:“那你说说,他们怎样偷灵魂?”

  “你是魔鬼,还要向我讨教?好吧,让我告诉你。他们先用暴力封锁住真理,再年复一年地制造谎言。最终谎言就变成了他们的魔咒,他们用这魔咒控制和吸引着人,然后他们悄悄偷走留下来的灵魂。”

  “这实在太可怕了。”

  “是,比你还可怕!”

  魔鬼似乎有些抓狂,“他们做到了?”

  “他们做的比你成功,他们偷走了亿万人的灵魂。我认识的人中,多数人认为,人没有灵魂。”

  “可,可我不能偷浮士德的灵魂,我们有约在前。难道,我,魔鬼靡非斯特能在他们面前甘拜下风。不,这绝不可能。”魔鬼尖声叫到。

  沉静了片刻,魔鬼又说,“我立下赌约,是为了向上帝证明人的罪恶和堕落。可他们是为了什么?”

  “他们偷得一个灵魂,就可以奴役一个人,就为他们曾添一份权威和财富。”

  这次魔鬼沉默了许久,让欧阳森觉得这场对话该是结束了。可没想到又听到了魔鬼的声音,“嘿嘿,你说起別人头头是道,而你呢,不也是个偷东西的贼。”

  “我是偷了,我不否认,但我偷,是为了守住我的灵魂不被別人偷走。”欧阳森辩解道。

  “你即使有一千一万个理由,你偷了,就是贼。当心,我已经盯上了你。跟我而行,这是你的必然选择。”

  “我偷过,就必须永远跟你走?不,那不是我的必然选择。”欧阳森说道。

  这时一个深沉的声音出现了:“我的经历告诉我,你这位老兄做的是对的。因为你在不断地抗争,寻找更高的阶梯,你的欲望是昇华自我,走向更高的精神目标,如果是这样,只要你接受,每个人最终都有被救赎的机会。”

  “你是谁?”欧阳森问。

  声音道:“浮士德。”

  浮士德的回答让欧阳森似乎找到了一条出路,所以他合上了书,结束了这场对话。他把《浮士德》与《悲惨世界》放在一起准备借回家,然而脑子还在想着浮士德说的话,他想知道,自己能不能被救赎?他给自己提了一个问题,“在那时候,如果你是基督徒,要不要不顾一切去偷一本《圣经》?”

  他回顾了一下发现,每次偷书都异常顺利,从没出现过意外,似乎有一双手在暗中为他们铺路。这是魔鬼给他挖的坑,还是上帝的安排?他试图弄清其中的是非曲直,却陷入了一团迷茫。但有个事实他得面对,那就是:他的偷,已经不可否认地成了那个混乱年代的参与者。意识到这些,他埋下头,闭上双眼,问自己:“你该怎么办?”

  他很快办好了一个借书证,理直气壮地借了十几本书,其中包括那本《驾照笔试练习题》。他知道,他恐怕没时间看这么多书,但他就是想抱着这些书回家。这让他不禁想起杰克·伦敦的《热爱生命》。那个饥饿的只剩下一丝生命的淘金者,获救后拼命把吃不完的面包藏在自己床底下。

  欧阳森走出图书馆,外面阳光明媚。大朵大朵的白云漂浮在碧蓝的天上,形态各异,温柔可亲。只要定神眼望,会看到每朵白云都有著自己奇妙的画面,它们会根据你的意思,给你讲述自己不同的故事。在天边,那朵缓慢飘动的白云,让欧阳森仿佛看见了煽动着洁白、巨大翅膀的天使,伸手牵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,慢慢远去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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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关:国内学金融做金融的,却爱写影视剧本。没读过万卷书,却要行万里路,飘洋过海,移民来到向往的温哥华。一切清零,又从新开始。摸爬滚打,甜酸苦辣十几载还是放不下用自己的文字,讲述身边的故事。

(BCbay专稿,未经授权请勿转载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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